本报独家专访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霁翔文化遗产保护的真正目的是传承

单霁翔考察渝中文物保护单位。单霁翔在抗建堂剧场考察。单霁翔在通远门城墙遗址公园考察。单霁翔重庆湖广会馆。 本报资料图片

他曾是故宫博物院的“看门人”,是足蹬布鞋寻遍世遗的和善老爷子,也是推陈出新盘活历史文物的“网红”老单,甚至是综艺节目上妙语连珠的“段子手”、年轻人心中又潮又酷的“可爱男神”……他就是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第六任院长单霁翔。

怀着对历史文化传承保护的炽热情怀,在骄阳似火的时节,单霁翔来到渝中。他马不停蹄地走访考察了重庆“母城”历史文化,为观众奉上了一场关于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的精彩讲座。讲座结束后,忙着去机场的单霁翔又马不停蹄地接受了渝中报的独家专访,聊起他目前的生活状态、心路历程,以及对文化遗产保护的初心和期许。

“叫我老单”

“重庆是真热。我来过几十回了,感觉这次是最热。”一落座,单霁翔就开始“吐槽”重庆超过40摄氏度的火辣天气。话虽这样说,考察期间,单霁翔一袭标志性的中式布褂+老北京布鞋,兴致勃勃地走访了渝中多处文化遗产地。同行的年轻人都气喘吁吁,直呼“遭不住”,他仍气定神闲,意犹未尽,乐呵呵地走到居民中间拉家常。同行的人介绍:“知道故宫吧?这是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院长。”他忙不迭地摆手:“老单,叫我老单。”

单霁翔身上有种不被年龄限制的少年感。在讲座中他说,我们研究什么、探讨什么、推动什么,要叫大众都知道,“要让文物活起来,有尊严地活起来。”为此必须要有亲和力,一定要愿意跟普通观众平等、深入地交流。

想为重庆的文化遗产做点事

单霁翔和重庆颇有渊源,曾多次来到重庆,讲起重庆文化遗产背后的故事也是如数家珍。

山城数千年的历史文化,不仅留下了丰富的文物古迹,也在快速城市化进程中,产生了独具人民性、地域性和生活性的历史街区、工业遗产等,在单霁翔看来极具研究价值。

单霁翔介绍,自1985年中国加入《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后,原有的“文物保护”概念已经涵盖不了需要保护的对象,逐渐走向“文化遗产保护”。文化遗产保护内涵的深化促使人们从更广阔的视野、更深入的角度去分析和梳理文化遗产之间的内在联系,探索和建立新的文化遗产类型和相应的保护方式。

那么,过去长期争论的话题——文化遗产是“保护”重要还是“利用”重要,现在有结论了吗?

单霁翔说,保护、利用都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传承。“文化遗产是有生命的,它们不仅有灿烂的过去,还应该拥有健康的未来。”

单霁翔在演讲中表示,在当前产业转型升级的阶段,工业遗产保护就显得格外紧迫和关键。再例如传统民居的保护,不再实施“大拆大建”的城市改造已经达成共识,但是如何在实施“小规模”“渐进式”“微循环”的城市更新时,赋予传统民居以现代合理居住条件,融入人们的现实生活,与大众建立情感联系,这些方面都需要建筑师更加认真具体的考虑。“重庆是充满文化情怀的城市。接下来,我们也希望能够为重庆,为渝中的文化遗产做点事。”单霁翔真诚的发言赢得了一片掌声。

用现代方式讲好传统故事

单霁翔坦言,渝中的历史文化不是粗略看一下就够的。他同时也无奈,“确实这次时间来不及了。”

退休三年,单霁翔似乎更忙了,他出新书、做演讲、拍综艺,将更多的热情和勤勉投注在了文化遗产保护上。

因为风趣幽默的谈吐,有网友称单霁翔为“段子手”,他却表示,自己从不讲段子,是讲故事——讲文物背后的故事,以年轻的视角,用更具活力的方式,去解读和传播传统文化。

他在讲座中说,故宫,是什么样的?

以前,人们会说:“故宫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古代宫殿建筑群,是世界上收藏中国文化藏品最多的宝库……”

现在,人们的印象是:“网红打卡博物馆,故宫文创yyds,故宫口红我可以!”

故宫能参观的点太少了,改!观众体验太差了,改!在职的时候,他实行多项创新举措,让故宫“活”起来、“潮”起来了。退休之后,他仍然停不下脚步,在传承、融合、创新中不遗余力地讲述文化遗产故事,使其离年轻人更近,离这个时代更近。

单霁翔说,历史需要年轻的讲述者接续,未来,他还要带领新的“90”“00”后走下去、讲下去,继续讲好文化遗产的故事。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让我觉得比以前还有劲儿了!”单霁翔意气风发。

“也让单老更显得年轻了!”记者由衷地说。

“叫我老单。”单霁翔又忙不迭地摆手纠正,脸上露出他招牌式的“萌萌哒”笑容。

专访实录

记者:您好单老,欢迎来到重庆,关于怎么称呼您,网络上有很多种版本,我今天还是按照您的要求叫您老单。重庆这两天天气比较热,不知老单对重庆天气的印象如何?

单霁翔:重庆确实很热,听说前些天很凉快,正好这两天比较热。我来重庆也有几十回了,这是感觉最热的一次。但阳光底下走走也很过瘾,很少能晒到这么多阳光。

记者:老单和重庆挺有渊源,其中一年来了8次,迄今已来过几十次,是什么让你格外钟爱或关注重庆?

单霁翔:重庆是中国最大的直辖市,文化遗产具有丰富性、多样性。最初来重庆比较多是因为三峡文物保护工程,像张飞庙、石宝寨、白鹤梁的抢救性保护,以及消落区文物的保护,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也开始关注大足石刻等文物受损修复的情况。后来逐渐从重视“静态遗产”拓展到同样重视对“动态遗产”“活态遗产”的保护,像历史街区、工业遗产等,重庆在这些方面有很多典范性工作案例,以及一些新的考古发现。再后来从重视“古代文物”拓展到“近代史迹”“当代遗产”的保护,这方面重庆的(建筑)数量就更多了。希望在参与重庆保护文化资源的工作当中,对全国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提供一些指导意义。

记者:您刚才提到文化的保护和活化利用,这是一个过去长期争论的话题,看似存在着一些不可回避的矛盾。老单对此怎么看?

单霁翔:“保护”和“利用”过去往往被看成一对矛盾体,因为它们都被当作了最终目的。其实,保护、利用都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传承。过分强调保护,越是封闭起来,远离人们的现实生活,糟朽得越快;如果利用不当,也可能会破坏文物。我们祖先创造的灿烂文化,经过我们的手能够健康地、完整地、真实地传给我们子孙后代,这才是真正的目的。这个定位明确了以后,一切工作就都围绕着传承来开展。

那么对于今天的重庆来说,在保护性传承的过程中,合理的利用就更加有底气了。

记者:老单的工作状态,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一个字——忙。无论是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亦或在故宫博物院任院长,工作都是非常忙碌。原以为老单退休之后就可以休息了,但你好像日程表依旧满满当当,似乎还比之前更忙了。

单霁翔:如你所说,我退休以后就好好地休息了——每个人的休息方式不一样,有的人休息就是多睡点觉,有的人热衷打打球、看看电影,我的休息方式就是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有更多的时间用来看书、写作,走走看看各地的文化遗产案例,参加一些文化讲堂或学术研讨类活动,作一些文化演讲或报告,与大家交流分享工作经历和体会,这些时间和机会都比退休前多得多了。这就是我的休息方式。

人必须要有追求,有追求就会有持久的热情,就能源源不断地在实现自我价值中收获幸福。所以,我觉得我现在比以前更有劲了。相反,你要是叫我整天睡觉,或是什么也不干只呆呆地坐着,我可能就更累了!

记者:近些年,您为了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一直行走在路上。这种状态我想能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行者无疆”。让您始终保持这一份初心和热情的动力是什么?意义在哪里?

单霁翔:我的恩师吴良镛先生(两院院士、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有一句名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拜万人师。学习是永无止境的。在读书行路和与人交流中可以增长见识、增加阅历,不断丰富和完善原有知识结构体系。因此,吴良镛先生一直启发我,不要局限在单一的知识领域里,要将各方面专业理论和实践融会贯通、综合研究,可以有更多收获。

我的专业背景比较复杂多样。在校期间学习建筑学专业,随后从事了10多年的城市规划、管理和研究,又从事文化遗产保护,最后又在博物馆工作了7年多。但是,这些专业领域和工作背景之间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有所联系,例如在老城保护与新城开发方面、城市规划与文化遗产保护方面。我试图通过不断学习,注重学科融合,使文物保护从过去比较独立的系统,发展成为开放的系统,变成与城市生活、城市发展密切相关的领域,这个学习的过程是非常快乐的。

记者:渝中是重庆“母城”,是重庆开始生长的地方,老单这两天在渝中考察了一些文物场所和文化场所,初识渝中,有什么想说的吗?

单霁翔:渝中区有三千多年的历史,留下了丰富的文化创造和惊人的文物遗迹。渝中区的文化遗产保护与未来城市发展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够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文/丁政义袁侨偲

图/除署名外由记者王欢摄

编辑:张烨